２０１０年第４期 Ｎｏ。４．２Ｏ１Ｏ 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Ｆｕｙａｎｇ Ｔｅａｃｈｅｒｓ Ｃｏｌｌｅｇｅ（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总第１３６期 Ｓｕｍ Ｎｏ．１３６ 现代解释学视野下的中国古代诗学阐释方式 闫爱华 （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广西南宁５３００２２） 摘要：中国古代有丰富的阐释学资源，在面对阐释的客观性和主观性问题上，同西方阐释学一样也一直存在着 分野。或是“断章取义”、“诗无达诂”，将阐释的主体因素发挥到极致，以致以比附或政治教化来曲解作品；或是“以 意逆志”、“知人论世”，从作者本义角度去考证文本的意义，文本没有获得于作者之地位。相比之下，“出入说” 提供了阐释者与文本关系的有益模式。 关键词：断章取义；诗无达诂；知人论世；出入说 中图分类号：１０—０３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００４—４３１０（２０１０）０４—００４７—０３ 西方阐释学起源于对《圣经》的阐释，中国古代 义”是当时赋诗言志活动普遍遵循的原则。“断章 对《诗经》的阐释也形成了独特的阐释传统。康德 取义”使赋诗者拥有了对所赋之诗随意发挥的权 “理解何以可能”的哲学追问，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 力，它或是剥离诗句与全诗的关系或是剥离诗篇与 东方，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有着普遍的意 原来语境的关系，而根据赋诗者特定的语境和需 义。理解和解释是如何发生？解释应该依据何种 要，融赋诗者之意图于诗句或诗篇之中，实现政治 标准，是指向作者原义还是寻求文本自足意义或者 外交等交流之用诗目的。由于后世将这种用诗的 是以读者意志为依凭？不同人有不同的解释，人们 原则和方法当成了是解读诗的原则和方法，过分强 怎样在这些不同的解释中获得可通约性？这些问 调了解释活动中主体性因素，而忽略了文本是作为 题是古今中外阐释学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对中国 个整体的存在，以断章取义的方法肢解诗篇，导 一古代阐释学资源的考察有助于加深我们对这些问 致了对《诗》理解的偏差。 题的认识和思考。 针对“断章取义”解诗风气的弊端，孟子提出了 与西方一开始就对终极意义的神秘追问不同， “以意逆志”阐释主张。“咸丘蒙日：‘……《诗》云： 中国古代对《诗》的阐释是从实用的角度出发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 春秋时期盛行“赋诗言志”的习俗，其要求就是在各 既为天子矣，敢问瞽叟之非臣如何？’日：‘是诗也， 种场合甚至是在政治外交场合都要吟咏古《诗》中 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日：‘此 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思想观点或情感态度，而观诗 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 者也能据此体会到赋诗者的意图。孔子甚至说“不 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 学《诗》，无以言”。所以，赋诗言志主要是一种用诗 《云汉》之诗日：‘周馀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 的方法。由于赋诗者不是以阐释文本为目的，他也 是周无遗民也。”“ 孟子的“以意逆志”，主张的是 就较少去考虑诗作的本义，而往往是溶人了自己的 种整体性的文本观，就是要从一首诗的总体来把 意图和情感，通过暗示或象征来达到表明态度的目 握其思想主旨，而不是断章取义，只抓住个别词句 的。在此过程中，较多地溶人赋诗者的主体性，有 凭主观臆断和随意曲解来解释诗。同时孟子还有 时候甚至不顾文本的完整性而往往是“断章取义”。 “知人论事”一说。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 ３ Ｊ‘‘知人论 “断章取义”出自《左传・襄公二十八年》：“癸臣之 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子，有宠，妻之。庆余之士谓卢蒲癸日：‘男女辨姓， 世”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为作者研究；一为社会 子不辟宗，何也？’日：‘宗不辟余，余独焉辟之？赋 历史研究。即通过对作者以及作者所处时代的研 诗断章，余取所求焉，恶识宗？” 实际上，“断章取 究，从而揭示作品的内容和意义。“以意逆志”和 一・收稿日期：２０１０—０３—１０ 作者简介：闰爱华（１９７８一），男，湖北枝江人，广西艺术学院美术学院讲师，文学硕士，￣ｆｔＡ－向为艺术理论与批评。 ・４７・ “知人论世”有着相同的理论假设，就是作者与作品 疑是让文学成为了经学的附庸。这是对文本本身 之间存在着意义的给定和被给定的关系，即作品是 的文学属性的忽视。由作者创作的，作品的意义也是由作者所赋予的， 对文学文本的解读应该以文本的可能性为限 作品必然反映了作者之志。正是这样，孟子把对意 度，任何忽视文本自身逻辑的阐释方式都有可能造 义的寻求指向了作者。“以意逆志”是要通过文本 成阐释的过度。阐释的多样性应该来自于文本自 寻求作者之志，通过对文本的整体性把握穿越文本 身，而不只是读者先见造成的。正是文本提供了多 而达到作者的世界，这个世界才是意义的所在。 种阐释的可能，读者的阐释才能成为合理的多种阐 “知人论世”则是直接由作者世界的考察出发，通过 释之一种。王夫之的诗论中有“诗无达志”的说法， 知其人来知其文。两者都是将意义的最终归宿寄 “只平叙去，可以广通诸情。故日：诗无达志” 。 托在作者身上。由此，孟子“以意逆志”和“知人论 “诗无达志”是指诗人并未在诗中将自己的心志和 世”获得了对文本的作者意图的考察，这样以作者 的规定性、文本的整体性克服了断章取义的弊端。 然而，由于对作者之志的考察终究只能以推测 为依据，读者始终是阐释活动中的一个重要力量， 对《诗》的解释不能达成共识。董仲舒一方面是对 先秦两汉时期《诗经》阐释现象的总结，另一方面也 是出于儒家正统的功利目的提出了“《诗》无达诂” 的命题。在《春秋繁露・精华》中董仲舒说：“所闻 《诗》无达诂，《易》无达占，《春秋》无达辞。”－４ｊ董仲 舒的目的在于抛开《诗》的文本的文学规定性，积极 介入读者的观点，从而把通过对《诗》的解释，把 《诗》纳入经学的范畴。这与汉儒说《诗》的背景也 是一致的，他们总是企图在《诗》中发现出微言大义 来，对作品的主题也喜欢以“美”“刺”的模式来理 解。如《诗经》首篇《关雎》，本是写男女之情，而经 学家们则将其解为“后妃之德”。当经学意义上 “《诗》无达诂”转化为文学意义上的“诗无达诂”之 后，它的确有了阐释具有差异性和多义性的意义， 也就是说一个文本并不是只有一个唯一正确的解 释，解释会因人因时而异。《周易・系辞上》也说：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对阐释者主 体性的强调在金圣叹的小说戏曲评点中也表现得 十分突出。在说明阐释者不同造成阐释的差异性 时，他说“《西厢记》断断不是淫书，断断是妙文”， “文者见之谓之文，淫者见之谓之淫” ５ Ｊ。在说明作 品意义是与作者无关时，他说“我真不知作《西厢》 者之初心，其果如是其果不如是也。设其果如是， 谓之今日始见《西厢记》可；设其果不如是，谓之前 日久见《西厢》，今日又别见圣叹《西厢记》可”［６］。 可见中国古代对读者的作用是非常强调的。 对读者权利的过分强调也可能带来阐释的失 控。前面提到的断章取义式的解读方式，是对“赋 诗言志”方式的错误移用导致的。由比附传统发展 而来的“索隐”批评，则以讽喻教化来解诗，“把一篇 篇作品分割成许多的符码单元，把一个兴象、 一个喻体等价地置换成一个政治客体、政治意 念”Ｈ Ｊ。把任何作品都与政治教化联系起来，这无 ．４８． 意愿表露无遗，而是总是以委婉的方式曲折地暗 示，达到含蓄朦胧的效果。正因为“诗无达志”，才 会“诗无达诂”。庄子说“言不尽意”也正是说明了 文学语言的这种尴尬的处境，当然也是文学自觉的 选择。对文本特点对解释的影响和规定，其他人也 有论述，明代谢榛《四溟诗话》卷一，“诗有可解、不 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镜花，勿泥其迹可也” Ｊ。清 叶燮《原诗》也认为诗歌艺术自有微妙，“引人于冥 漠恍惚之境，不可拘泥于字面，征之实事”－】引。陈廷 焯《白雨斋词话》卷六也说，“风诗三百，用意各有所 在，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故能感发人 之性情”＿】 。诗歌语言的这种不确定性为其意义的 丰富性提供了可能，不能也不该以唯一的正确性去 限定对文本的解释。当然，所有的解释都必须由文 本的可能性出发。唐代李商隐《锦瑟》诗：“锦瑟无 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 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 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对此诗的 阐释，历来解说纷纷，莫衷一是。此诗的多义性根 本上是由其语言的朦胧特点造成的。元好问有诗 云：“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 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１２］王士祯也慨叹：“一 篇锦瑟解人难。”＿】 有人将其解释为悼亡诗，有人认 为是作者自伤身世。还有人认为是其诗集自序，几 种说法都有道理。因此，我们应该承认这几种解释 都具有合理性有其存在的价值。人们喜欢这首诗 恰恰也在于它的未有一个确定的解释，正是其朦胧 性吸引了千百年来的读者的浅吟低唱。 强调读者的主体性是中国诗学的突出特点，但 是读者与作品的关系不是主体对客体把握。人们 对文学作品的认识，并不是要把它当作一个客观对 象去把握，而是要能沉浸文本之中获得深层的体 验。在这方面，中国古代对主客体关系同一性的认 识显出了与西方主客体分离不同的特点，对于阐释 活动中作品与读者的关系的认识是有启发意义的。 庄子的“物化说”所揭示的就是这样一种迷醉沉吟 的审美境界，“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 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释者也应该能同文本保持一定的距离，能够从自己 的立场出发，对作品作出自己的价值判断。 因此，在中国古代诗学中，阐释既不是纯然客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 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１引。主客体在忘我的 境界中达到了交融，主体与客体这种同一性的获得 观的也非绝对主观的。古代诗学中的阐释是一种 是主体弃我的结果，这就体现了对对象充分尊重。 融人生命体验的精神关照，总是在文本提供的可能 读者之于文本也可以是此种关系模式，这样读者便 性范围内，阐释者个人经验和价值参与的结果。 可以完全沉浸在文本所展示的艺术世界之中。但 是，如果一味强调“物化”，读者也有可能迷失自我， 参考文献：［１］《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缺乏对文本的判断。王国维提出了“出人说”，为克 服这种矛盾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在《人间词话》中， 王国维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人乎其内，又须出 ［２］《孟子・万章上》，鲁国尧，马智强译注．孟子全译 ［Ｍ］．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１９９８． 乎其外。人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 ［Ｍ］．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１９９８． 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 ［４］《春秋繁露・精华》 ［３］《孟子・万章下》，鲁国尧，马智强译注．孟子全译 成能入而不能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 ［５］［６］金圣叹．金圣叹批本西厢记［Ｍ］．上海：上海古 见”¨ 。显然，王国维是就创作者与所写对象和生 籍出版社，１９８６．１０．９． 活之问的关系而言的。“人乎其内”意味着诗人全 ［７］王先霈．圆形批评论［Ｍ］．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 ９９４．８７． 身心地投入到对象身上，忘记主体与对象的分别， 社，１体验出对象的特点，所以是“故能写之”。“出乎其 外”意味着和对象保持一定的距离，与“观”的方式 对待对象，主体是在对象之外寻求对对象的整体性 把握。“出”和“人”就成了创作者与审美对象之间 的两种不同的关系模式，“人”注重生命的内在体 验，“出”则是主体的超越陛关照。如果以“出人说” ［８］王夫之《唐诗评选》卷四杨巨源《长安春游》评语。 ［９］谢榛《四溟诗话》 ［１Ｏ］叶燮《原诗》 ［１１］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１２］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第三册［Ｍ］．北 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８．１４２３． ［１３］惠栋，金荣．渔洋精华录集注［Ｍ］．济南：齐鲁书 来描述阐释者与文本之间的关系，便能实现对以往 社，１９９２．２４４． 阐释模式的某种超越。按照“出入说”，阐释者与文 ［１４］郭庆藩．庄子集释［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６１． 本就应该具有两层关系，一方面阐释者必须深入到 ［１５］王国维．人间词话［Ｍ］．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 文本之中，抛弃功利的目的去感受体悟作品独特的 艺术世界，获得最为直接切身的感受；另一方面，阐 １９９９． Ｉｎｔｅｒｐｒｅｔａｔｉｏｎ ｗａｙｓ ｏｆ Ａｎｃｉｅｎｔ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Ｐｏｅｔｉｃａｌ Ｔｈｅｏｒｉｅｓ ｆｒｏｍ ｔｈｅ Ｖｉｅｗ ｏｆ Ｍｏｄｅｒｎ Ｈｅｒｍｅｎｅｕｔｉｃｓ ＹＡＮ Ａｉ—ｈｕａ （Ｃｏｌｌｅｇｅ ｏｆ Ｆｉｎｅ Ａｒｔｓ ｏｆ Ｇｕａｎｇｘｉ Ａｒｔｓ Ｉｎｓｔｉｔｕｔｅ，Ｎａｎｎｉｎｇ ５３００２２，Ｇｕａｎｇｘｉ）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Ｂｏｔｈ ｏｆ ｔｈｅ ｔｈｅｏｒｉｅｓ ｏｆ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ａｎｄ Ｗｅｓｔｅｒｎ ｈｅｒｍｅｎｅｕｔｉｃｓ ｈａｖｅ ｔｗｏ ｗａｙｓ ｏｆ ｉｎｔｅｒｐｒｅｔｉｎｇ ｔｈｅ ｗｏｒｋｓ ｉｎ ｍａｔｔｅｒｓ ｏｆ ｓｕｂ－ ｊｅｃｔｉｖｉｔｙ ａｎｄ ｏｂｊｅｃｔｉｖｉｔｙ．Ｔｈｅ ｏｎｅ ｉｓ ｔｏ ｑｕｏｔｅ ｏｕｔ ｏｆ ｃｏｎｔｅｘｔ ｔｏ ｓｕｉｔ ｔｈｅ ｉｎｔｅｒｐｒｅｔｅｒ ｐｕｒｐｏｓｅｓ ＳＯ ｔｈａｔ ｔｈｅ ｔｒｕｅ ｍｅａｎｉｎｇ ｏｆ ｔｈｅ ｗｏｒｋｓ ｗａｓ ｍｉｓｉｎｔｅｒｐｒｅｔｅｄ；ｔｈｅ ｏｔｈｅｒ ｏｎｅ ｉｓ ｔｏ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ｔｈｅ ｍｅａｎｉｎｇ ｏｆ ｃｏｎｔｅｘｔ ｉｎ ｔｈｅ ｖｉｅｗ ｏｆ ｔｈｅ ａｕｔｈｏｒ￣ｗｒｉｔｉｎｇ ｉｎｔｅｎｔｉｏｎｓ．Ｂｙ ｃｏｎｔｒａｓｔ，“ｃｈｕｒ－ ｕｓｈｕｏ”ｃａｎ ｂｅ ａ ｍｏｒｅ ｒｅａｓｏｎａｂｌｅ ｔｈｅｏｒｅｔｉｃａｌ ｆｒａｍｅ ｔｏ ｉｎｔｅｒｐｒｅｔ ｔｈｅ ｒｅｌａｔｉｏｎｓ ｂｅｔｗｅｅｎ ｔｈｅ ｉｎｔｅｒｐｒｅｔｅｒｓ ａｎｄ ｔｈｅ ｗｏｒｋｓ．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Ｈｅｒｍｅｎｅｕｔｉｃｓ；Ａｎｃｉｅｎｔ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ｐｏｅｔｉｃａｌ ｔｈｅｏｒｉｅｓ；“Ｃｈｕｒｕｓｈｕｏ’’ ・４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