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隐居者
作者:陈文茜
来源:《作文与考试·高中版》2013年第24期
从台北新生南路紫藤庐隔壁小巷走进去,你会经过两排难得整齐的公寓,阳台种着妖艳的九重葛,走到底,便会看到这面朱红砖墙。
走进墙里,像在没落小区里寻找没有门牌的人家。文史学家指点,顺时针十二点后方,那个看似废弃的老建筑之后,便是殷海光的家。
殷海光生前就住在这里,他是除了胡适之外,50年代唯一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从当台大讲师、教授,到被赶出台大,成为续聘教授却不得开课,殷海光一生住在这儿,直到1969年9月15日送至台大医院病危前,整整13年。
殷先生生前不求名,也不怕向人借贷,本来台大不续聘不给薪水时,他还想做个小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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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特工天天去巷口站岗,他在池子里泡完澡,刚好精神抖擞,索性叫骂一番。控制的教育部门一方面逼着台大不给他开课,一方面又拿着聘书叫他当顾问,等于领威权的赡养费。按汪幸福著的《殷海光传》,殷先生认为此乃“包藏祸心”,把顾问聘书往外一扔,叫送聘书的老党工滚蛋。
我不是殷海光的子弟,殷先生去世那年我11岁,直到12岁时才第一次阅读他的弟子何秀煌写的《零与一之间》。人们说他脾气怪,小时调皮不好好念书,辍学之后当店员,受老板娘欺负。我的老友李敖则说他喜喝英国下午茶,没书教时想做生意却非赚钱的料,只能靠太太做裁缝贴补。即使叙述他人相当无遮无掩的李敖,也永远记得给殷海光一个没人能抢的位子:“时代后,中国最后一位知识分子。”
殷海光没书教后,国外研究机构请他,仍被蒋介石禁足,海耶克学术会来台也不派他参加。他曾自我调侃:“我成了笼中鸟。”“我已成众矢之的,我的门可罗雀,我偶然上街到任何地方,一听见‘殷海光’三字,就像瘟神到了,避之不及。所以相对于我而言,已成‘绝地’,无法谋生、如坐围城,且无地容身,实际的低度生活也日渐困窘。”
人们可能不知道,殷海光死的时候极其卑微。比如要不要接受弟子的接济、该不该打点滴、住一等还是二等病房。哲人走了,舍不下的是他手中抓不住的社会,但缠绕着的却尽是穷困的金钱窘境。
殷先生走之前,见到弟子们时说:“这次不行了。”众人静默不语。过了一阵子,他又开口:“我并不怕死,只是觉得责任未了。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我的学问算不了什么,但我有超越时代的头脑与宝贵的经验。”
50年代来台的最后一批知识分子,看着自己家也散人将亡,在隐居的孤岛上喊,想挽回时代的良知,但何其难!殷夫人记载,他死前瘦如皮包骨,有天帮他洗澡,看着他的肉皮,真想痛哭一场。“像这样的身体,别人早就倒了,你怎么还能站起来走到浴室淋浴?”
1969年9月16日下午4点,殷海光先生失去知觉,5点45分去世,享年50岁,比现在的我小五岁。
殷先生死前,曾说他责任未了,看着时局,死不瞑目,他死的时候眼真没合上。他的家人后来经人多方奔走,才一个一个远离,夫人在美“当过佣人、当过大厨,每天在餐馆工作14个小时”。殷夫人曾在《殷海光全集》的序言中,问这个他们付出甚多的社会:“我们的不幸及牺牲值得吗?”
身为后代的中国人,我没有勇气回答,你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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